2015年12月4日中午,pg电子直营
“博士之家学术午餐会”第三季第10期(总第60期)在鼓楼校区费彝民楼A座418室举行。此次午餐会邀请到的是厦门大学pg电子直营
助理教授黄含韵博士,为老师和同学们做了题为“中国都市青少年社交媒体使用与沉迷”的学术报告。本次讲座由巢乃鹏教授主持。
讲座开始前,巢乃鹏教授就本次话题浅谈了自己的感想:近几年来,网络与新媒体的研究,在新闻传播学领域是最热门的。然而,这个领域的研究文献汗牛充栋,想有一点突破其实都很难。每一项突破都离不开研究者不懈的努力。黄老师精彩而扎实的博士论文,让我们看到她努力、以及有所突破的欣慰感与成就感。
黄含韵博士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获传播学哲学博士学位、新媒体理学硕士学位。2009-2010年交换学习于美国南加州大学安娜堡传播学院。

从我的表妹开始说起
说到为何选择关注青少年的社交媒体使用并以此作为选题,黄含韵博士和大家分享了想法的来源。在香港读博期间,黄含韵博士和大陆的同学也是用当时最流行的QQ、MSN等即时通讯软件进行联络。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在厦门读中学的表妹总是在晚上十点、十一点上线。一问才得知,那时晚自习下课,中学生们回到宿舍才可以开始用手机QQ和朋友们联络。熄灯后为了不被宿管发现,还有学生经常躲在被窝里偷偷使用。黄含韵觉得这个点颇有意思。进一步关注,她发现很多新闻报道和学术研究都开始讨论青少年的网络使用。而当时的大部分网络成瘾研究,都是将其作为一个整体去讨论,或仅仅集中讨论其中的游戏成瘾,但忽略了社交这一块是否会导致沉迷。于是,她在厦门的中学做了一个实证调查,讨论即时通讯软件(如QQ、MSN等)在青少年中的使用状况。导师觉得这个选题不错,弥补了现有研究的缺失,建议她投稿一SSCI期刊。结果一投就中了,这令黄含韵受到鼓舞,决定在这个方向做一些更专注更深入的研究。
事实上,近年来,关于青少年过度进行在线人际互动引发的负面新闻不断进入大家视野。在美国作家Mark Bauerlein的《最愚蠢的一代》中他指出,当今的“My Space一代”已经成为最愚蠢的一代,因为他们花费太多时间在一系列的网络社交媒体上,以至于他们花费更少的时间去学习和阅读。因此他们的学识、阅读能力、社会责任感、和国际竞争力已经无法和上一代相比。这些都预示着青少年的社交媒体使用应该引起大家的注意。
网络沉迷,尤其是青少年的网络沉迷,也逐渐得到中国媒体和研究者的关注。媒体上经常出现关于青少年网络沉迷带来严重后果的报道,这些严重后果包括逃学、离家出走、盗窃、抢劫、甚至自杀。这些问题已开始逐步引起教育工作者的重视。在中国大陆,一系列关于青少年网络沉迷的研究已经在许多城市展开。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和中国传媒大学调查统计研究所共同发布的2009青少年网瘾调查报告显示,在中国13-17岁的青少年中,有14.3%沉迷于网络,其中一半沉迷于网络游戏。这些网络沉迷青少年大多无法和老师同学友好共处,且网络沉迷影响了他们的学业成绩。更有新闻报道也指出青少年网络沉迷是“一个会影响国家未来的严重社会问题”
然而,纵观目前国内外的网络沉迷研究,绝大多数研究都关注网瘾作为一个整体现象,或者特别关注网络游戏沉迷,极少关注到社交媒体沉迷。随着近年来各类社交媒体,包括即时通讯软件、社交网站、博客、微博、微信在中国青少年中的广泛流行,社交媒体在成为青少年不可或缺的人际交流工具的同时,也已经成为继网络游戏后的另一网瘾蔓延新趋势。因此本研究率先提出“社交媒体沉迷”这一新概念,试图以中国青少年为例进行实证研究,填补这一空白。
分享研究之前,黄含韵博士向现场的各位提问。每天晚上睡觉前你干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不是刷微信朋友圈?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你是不是不去刷牙,而是先去刷微信朋友圈?你是否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琐事,并忍不住不停去看是否有人点赞评论?小心哦!你有可能成为一个“社交媒体沉迷者”!

概念辨析
报告之初,黄含韵博士首先与大家分享了几个定义。
1.什么是社交媒体?
社交媒体是一系列应用程序,它让人们在交际互动的同时构建社交网络并积累社会资本。社交媒体社交部分意味着“发布即是参与”。那些充分利用社交媒体的人创造的不仅是内容,也是对话,这些对话聚合在一起用进一步构建社区。
社交媒体也被定为是一系列构建于web2.0技术和理念基础上的网络应用程序,有学者指出,社交媒体具有五大特性:参与性、开放性、话语性、社区性和连接性。
2.什么叫“沉迷”?
传统而言,沉迷这个概念是用于描述对物质的生理和心理依赖,而不是一种行为特质。后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指出,沉迷这个概念可以扩展到更广泛的行为领域。任何强迫性或者过度使用都可以被认为是沉迷。
3.技术成瘾
Griffiths提出技术成瘾这个概念,这个概念被操作化定义为,本质上非化学的、纯行为的成瘾,涉及人机间的过度互动。Young借用病态赌博为模型,将网络沉迷定义为没有致醉物质(如酒精、烟草等)参与的冲动控制障碍。
4.网络沉迷的“诊断”标准?
以DSM-IV中病态赌博为模型,YOUNG发展出关于网络沉迷的八条诊断标准,符合八条中的任意五条,可以判定其在一定程度上网络成瘾:
(1)全神贯注于网络并在下线后念念不忘
(2)总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线上才能得到满足
(3)曾努力过多次想控制或停止使用网络却失败
(4)当试图减少或停止网络使用会觉得沮丧和暴躁
(5)总是在网络上花费比原先预计更长的时间
(6)为了上网影响日常人际关系、工作和学习
(7)向他人隐瞒上网的时长
(8)上网是为了刻意逃避现实生活中的问题
理论框架
黄含韵博士的研究采用了使用与满足(U&G)作为理论框架。她认为,使用与满足理论虽然被学者用到泛滥,但如果恰当运用,其实是可以用出一些新意的。
Katz等人在讨论使用与满足时指出:需求的社会和心理根源令用户对大众媒体和其他渠道产生预期,进而造成不同的媒介使用模式,引发需求满足和其他意向不到的结果。
因此,在本研究中,黄含韵想完整借用这个框架,试图确定中国城市青少年社交媒体使用的社会和心理的起源,导致社交媒体使用模式差异化的原因,获得的满足感,及潜在社交媒体沉迷可能导致的后果。
研究方法
在研究中,黄含韵博士采用了定量为主、定性为辅的研究方法,对中国大陆五大城市的青少年进行了问卷调查。调查前,焦点小组辅助研究结构建立与问卷设计;调查后,黄含韵访谈了部分家长和老师,让他们谈一谈对青少年社交媒体使用的观察和看法。黄含韵坦言,收问卷是个有意思但辛苦的过程。问卷调查采用多阶层整群抽样的方法,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厦门抽取中学生参与。
刚开始,黄含韵博士想要尽可能进行随机抽样,但发现困难重重。联系了不少中学,大多直接拒绝了她入校发问卷的申请。后来她通过朋友的各种介绍,才得以进入五个城市的中学亲自发问卷。她认为只有当面接触被调查者,详细并真诚解释调查目的和意义,被调查者才会认真填写问卷。由于香港高校对未成年人所进行的研究是有监管的,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参与调查研究必须经由家长同意。为了提高参与率,黄含韵采取了折中的方法,在调查前一天给家长的通知书上写明“如果您不同意您的孩子参与研究的话,请您签字”。最终,返还的不同意的通知书只有2份。每位参与调查的学生,都会得到一支印有香港中文大学LOGO的笔,每个参与班级的班主任会获赠一个U盘。最终她收回了填写仔细、数量可观的问卷。黄含韵博士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自己录入问卷,对样本的质量进行了把关。
一些研究结果
黄含韵博士的研究发现,90%的青少年都在使用即时通讯软件。根据Young的定义标准,16%的青少年可以被认为是社交媒体沉迷者。他们重度使用各类社交媒体,在休闲时间的无聊感强烈,善于使用自我呈现的技巧,使用社交媒体大多是为了逃避烦恼。
青少年社交媒体沉迷可能出现的症状有:
第一,“缺乏自我控制”,比如,总觉得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不够,下线后若有所失,想减少使用时间却失败,经常隐瞒使用时间,一旦不能使用便焦躁不安,使用时被别人打扰会发脾气等。比如说某个教室里没有wifi,上不了微信,社交媒体沉迷者就会很烦躁:有没有人给我发微信?我的朋友圈有什么新消息?有没有人给我评论点赞呢?会越来越坐立不安。
第二,“负面影响”,比如,青少年过度使用社交媒体影响了学习和在校表现,会因为使用而经常忽略自己该完成的任务等。尽管过度使用已造成了不良影响,但还是想持续使用。
第三,“发泄负面情绪”,诸如,因为心情不好而过度使用,如果无法使用则觉得空虚无聊,并总是期待下次使用等。
第四,“失去日常活动兴趣”,是指青少年宁可在线和朋友交流,也不愿和朋友呆在一起或者一起出去玩。
黄含韵博士接着向大家提问,社交媒体的使用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满足感呢?大家纷纷从自己的角度说了很多感触,比如“窥私欲”、“掌握别人动向”、“新鲜”等等……黄含韵的研究也证实了大家的一些想法。研究指出,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的满足感为:一、友谊维持,包括和经常不见面的朋友保持联络、让朋友觉得我关心他们、了解朋友现状、和朋友分享我的生活近况。二、互惠互利,比如微信上互相点赞的行为、QQ空间过生日互送贺卡等。三、获得关注。四、自由表达。五、了解热门资讯、新闻等。六、自我展现,展现出跟平时不一样的自己。七、逃避,压力大或情绪低落时排解郁闷心情等。可进一步概括为:社交满足、信息满足和娱乐满足。
根据CNNIC提供的网民数量加上此次研究的结果,黄含韵博士做了一个大胆的估算:约有2千万的中国都市青少年可能沉迷于社交媒体。沉迷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是或否的二分变量,或者测量一个沉迷的程度,黄含韵用研究证实,沉迷症状是有多个因子的。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可以利用这些症状及早发现并及时干预青少年的社交媒体使用行为。
在先前的研究中,学者大多使用心理变量预测网络沉迷。黄含韵则通过研究证实了在预测社交媒体沉迷时,社交特质与心理特质同样重要,都解释了11%的变异量。另外,在预测社交媒体使用满足感与社交媒体使用程度时,社交特质比心理特质更有力。这个进一步强调了社交媒体的社交特性,满足了青少年的社交心理方面的需求。
黄含韵博士指出,社交媒体满足感的中介效果进一步厘清了个人社会心理特质与社交媒体沉迷之间的关系。即一些个人特质并不一定直接导致沉迷。只有当社交媒体极大地满足了某些特质的人的需求时,为他们提供足够的社会、娱乐、信息满足感时,沉迷才可能产生。社交媒体沉迷对青少年的学业和社会资本有显著负面影响。但黄含韵的研究结果也显示,在控制了社会心理变量后,社交媒体使用本身并不增加青少年的社会资本。这意味着青少年的社会资本累计其实和社交媒体使用关系不大,而更大程度取决于他们本身的社会心理特质。

局限与不足
黄含韵博士说,自己的研究属于横断式研究,虽然样本量足够大,却没有办法建立因果关系。同时,中学选择并非完全随机。还有,这是一个探索性研究,很多统计数据并不如所预期中完美。研究中归纳的社交媒体沉迷症状也可能并不穷尽所有,将来的研究可以试图探究更多沉迷症状。另外,有很多社会心理因素也可以继续被讨论,比如黄含韵博士认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变量:拖延症。随着社交媒体在人群中的广泛流行,社交媒体沉迷将可能成为一个社会现象存在于不同群体中。比如在白领中,在大学生中,或者在中年人中。这些有趣的话题都期待被进一步探究。
经验分享
演讲的最后,黄含韵博士回顾了自己这篇博士论文诞生的过程,总结了一些经验,和大家进行了分享与讨论:
一、研究定位很重要。博士论文是学术生涯的开始或阶段性标志,不是巅峰。因而比苛求宏大和完美更重要的是,要选择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研究。
二、做问卷时,前测非常重要,可以帮助研究者进一步修改和确定问卷。
三、清晰精简不拖沓冗余。在香港,博士论文字数的要求是“多少字以内”,而不是“多少字以上”。因此,充分并清晰明了阐释自己研究和观点很重要。
四、评审会非常认真细致地读论文。作为作者,觉得感动和值得。
五、关于答辩的准备,黄含韵坦言,自己答辩前准备了21个可能被问到的问题。虽然最后都没有被问到,但准备的过程也是重新梳理整个研究的过程,很有收获。
答疑与讨论
老师和同学就论文抽样、问卷设计、地域选取、前测实施、量表应用等各方面都提出了不同的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有同学问:您在测量在社交网络使用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时,数据仅仅来源于他们问卷的自我评估,这样会不会有一些误差?比如说他们自己将社交媒体的使用和自身的消极影响联系起来?可能客观上来说并没有这样的联系?
答:这个联系不是他们建立的,是我通过相关性分析建立的。比如在测学习成绩时,我并不是用self-report data,因为如果我问“你觉得社交媒体使用对你的学习成绩有负面影响吗?”肯定很多人说没有。因此关于学业成绩,我同时设置了客观问题和主观问题。客观问题为:“上次大考你每科的平均成绩”、“上次大考你的年级成绩排名”、“最近一次测验你的各科成绩”。主观测量为:“你会因为使用社交媒体而更晚才能完成功课吗?会花更少时间在学习上吗?会分散注意力吗?会睡得更晚而第二天更累吗?”但主观问题的效果并不好,所以最后我用的还是客观的学习成绩。但缺点是你没法通过一次横断式的研究社交媒体使用对学业的直接影响,做不到纵贯式研究的效果,比如对比使用微信前的成绩和使用微信一年后的成绩。

郑欣教授问:我有两个问题,一个专业的,一个非专业的。你如何看待你做博士论文之前,其他国内外学者既有的关于网络成瘾、网络沉迷、网络游戏成瘾沉迷的研究?在你定稿之后,怎么评价其他人在这个领域的研究?
答:之前的网络成瘾研究给了我很多启示。我当时觉得先前的网络成瘾研究大部分都把网络成瘾作为一个总体现象去讨论,或者着重关注网络游戏沉迷。我发现在线人际互动这块也极易导致沉迷的部分被极大忽略了。由此找到我的研究问题。近来也有越来越多研究开始关注青少年的移动新媒体的使用和过度使用,也非常有意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相信前人的研究和后人的研究都是相互受益的。
问:第二个是一个非专业的问题,我先讲两个小故事。十年前,我跟我太太刚认识的时候,要接受我未来岳父的检验。几次的接触交往之后,他对我的评价是,郑欣其他都好,就整天看书花那么多时间,一看书就那么认真投入,他会不会有问题?你要提醒他一下,不要做书呆子。第二个小故事,我算是70后,青少年时期没有现在这么多玩具、没有互联网,很多游戏都是户外进行的,跟伙伴们每天不想回家,一回家就被爸爸妈妈骂,到了假期,花很多时间在玩,很多人就担心会不会影响成绩。我的问题是,在你这篇论文当中,有这么一个概念的使用,就是成瘾、沉迷。你作为研究者有没有考虑过这个概念的使用要慎重?如果你使用了这个概念,如果你界定了这是沉迷或成瘾,也许你的研究设计、变量选择、假设提出、结论得出,可能会受到影响。假设社交媒体的使用沉迷这个概念,从你的研究中抽离出去,只研究青少年社交媒体的使用,可能会做出一篇什么样的研究出来?
答:这个问题真的好专业!的确有人质疑“成瘾”或者“沉迷”这个词。也有些的学者用“依赖”,觉得这个词更缓和。但我觉得这是有完全区别的。“媒介依赖”更多的是指Sandra Ball-Rokeach教授提出的media system dependency这个理论,强调人依靠媒介系统获得信息,尤其是在周围环境有威胁或信息不畅通时,人们无法依靠自己的人际圈获取足够信息,因此对媒介系统产生依赖。而“沉迷”则是病态的冲动控制障碍,是会对生活产生负面影响的。好多学者觉得这个词重了。您说如果把这个概念拿掉做研究,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我放在这里是做一种尝试,是想提出这个概念并用实证方法检验一下社交媒体沉迷是否存在,看看学界是否接受,让将来更多学者进一步去讨论研究它。
(注:文章经由黄含韵博士修改并审核后发布)
文/蒋恺
校对/薛莲
图片/曲飞帆